小男孩发现自己好像做错了事情,当即无所适从地将双手背在身后,后又想到什么,慌忙用一只手捂住头皮,眼眶也莫名红了起来。
雪砚清眼见地注意到这孩子额角上的几缕头发有些湿润,一簇簇贴紧头皮,再结合刚刚他的动作,心下有了猜测,温声开口:“乖,可以给哥哥看看吗?”
男孩听罢,这才怯怯地松开手。
雪砚清掀起他额的刘海一看,竟是被磕到了一大块,从皮肉中渗出鲜血来,血液顺着额角流淌到他的眼尾,和漆黑的瞳孔相互印衬,竟有种诡异感。
原本围在雪砚清身边的小朋友一阵骚动,雪砚清顺着骚动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个身形圆润的小胖子拼命往一个小女孩身后躲,表情慌张,明显有鬼的样子。
雪砚清脸色当即冷淡下来,向着身边的院长望去。
被前来资助的好心人瞧见院内孩子间的龃龉,院长瞬间有些尴尬,目光蹬了眼明显作怪的小胖子,悄悄凑到雪砚清耳边,低声解释,
“这孩子不知道被哪对缺德的父母丢进了森山老林,诺,就在郊区那所大学下去那边。我把他捡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两三岁了,在森林呆久了有些生僻,而且眼睛的形状有点奇怪,所以有些调皮的孩子就喜欢抓弄他。
原本因为模样长得好,有对夫妇愿意领养他,后面发现他有先天性心脏病,又给退养了,是个可怜的孩子……只是可惜院内孩子太多了,我无法每个都顾忌,没想到竟然……”
雪砚清垂眸看着面前这个有些怯生生的小男孩。
被院长这么一点,雪砚清才发现这孩子眼瞳是椭圆形的,头发凌乱地遮住大半边眼睛,眼神湿润地看向他时,像是未开智的野兽般,睁着竖瞳,凭本能亲近人类。
雪砚清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从口袋中掏出创可贴,弯下腰,将他额前的刘海掀起,轻轻地贴在了伤口处,目光有意无意间多看了这双竖瞳一眼。
随后,雪砚清对着身边的院长说了几句话,便来到走廊拨通一个号码。
“许乐,可否麻烦你帮我一件事……”
“没问题,当然可以,你的服装设计稿为我们公司的创收可是做了很大贡献,这点小事算什么。我问问有没有员工愿意名下挂靠一个孩子,实际让你抚养……”
“多谢你了,真的非常感谢。”
青年手拿手机,半边身子轻轻靠在墙壁上,垂眸细声细气地说话,微风一吹,便荡起脸颊两侧的青丝,显得格外温柔知性。
薄羽,也就是先前的那个小孩子站在雪砚清的视线盲区中,痴痴地望着眼前的青年,口中轻轻低喃,“妈妈”。
他小心翼翼地将头上贴折的创可贴撕下,从口袋中掏出沾血的小石子,用力地往额角砸去,接着将贴纸重新复原,恢复成了之前可怜见的模样。
*
雪砚清将薄羽领进屋内,“你叫薄羽是吗?以后这就是你的家啦,这边就是你的房间,你看看喜不喜欢,柜子里面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衣服,等下你看看合身吗?还有什么缺的和我说。”
说着,他拿出来了一个东西,微凉的指腹轻轻搭在小孩的手腕上,扣好,朝着薄羽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喏,给你买了一个电话手表,里面存了我的电话号码,有需要就打给我。”
待到雪砚清的手指挪开,薄羽的手依旧悬在半空,愣愣地看着手上的电话手表。
被捏住的手腕两侧还残留着青年的温度,细腻的、冰冰凉凉的感觉似乎要透过毛孔直达他的皮肉,痒痒的。
薄羽悄悄抬起眼,向青年的脸上偷偷瞥去,还没能真正窥得全貌,青年就转过身接起了电话。
秋冬雪砚清经常补擦护手霜,手心还是湿润的,与光滑的手机屏幕相触,不小心按了外放键,里面的声音瞬间大喇喇冒了出来。
“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前不久刚刚摆脱你那对烦人的父母,平时工作又那么忙,怎么现在就又养了一个拖——”
雪砚清面色一冷,匆忙将外放点掉,向着阳台急匆匆走去。
薄羽瞬间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陈旧的,穿过得发黄干瘪的羽绒服,脚上开了缝的运动鞋,还有粗糙毛躁的手指……
和面前衣着整洁、白皙修长的青年格格不入。
薄羽有些别扭地抬了抬脚,想看看自己的鞋缝明不明显,刚一抬起,就发现自己在光洁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个灰扑扑的脚印。
拖油瓶。
他眼睛垂下,指甲很快便干燥起皮的掌心扣出了丝丝血痕。
“怎么站在这里低着头呀?不去你房间看看吗?家里也逛一逛。”
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惊得薄羽骤然松开紧掐着掌心的指尖,愣愣地抬头,就瞧见雪砚清有些歉意地弯了弯眉眼。
“我这边突然间接到了加班的通知,需要过去一下,不能陪你熟悉一下家里了,肚子饿的话客厅茶几上放了水果零食,家里的东西你都可以碰,到点记得去洗澡睡觉。”
说完,雪砚清便以两下安抚性的拍头作为结尾,匆匆拿起放在玄关处的钥匙出了门。
嘎吱。
大门被合上。
门刚一合上,薄羽边急匆匆打开门冲出去,却只看见了电梯往下行走的箭头。
“吵吵吵吵!再吵,真的是好日子过惯了,硬是要我走楼梯上来,平时工作忙得要死,晚上回来还得陪你玩!要不是有你这个拖油瓶,我不知道轻松多少!在家懒又懒得要死,一说出去玩就积极,家务都不知道做一做,整天就知道玩玩玩!养你个吃干饭的!”
楼梯口,一哭闹着的小孩被母亲生拉硬拽上阶梯平台,屁股被狠狠地打了几下,那孩子瞬间哭嚎得更大声了。
“再哭!再哭就把你丢掉,看到旁边那个哥哥了没,把你丢掉之后就只能穿这种破鞋,浑身脏兮兮了,刚好没了你我一身轻松。”
原本垂眸静静走回去的薄羽眼睛瞬间抬起,双眼怒火地蹬视着眼前这名中年妇女。
“干嘛?我在这教育孩子关你什么事?”
中年妇女没好气地回蹬了薄羽一眼,而后伸手用食指狠狠将身下小孩的脑子点得推向了一边,“我告诉你,你长大可不能向他一样多管闲事,本来就是拖油瓶了,还敢给我惹麻烦……”
薄羽已经冲出去的拳头用力攥得更紧,慢慢地一点点收回到身体身侧。
他静静走回家门,目光落在被他踩得印出乱七八糟的脚印的地面。
方才那对母子说的话像是针扎般,刺进薄羽的大脑里,配合着眼前这副肮胀凌乱的场景,简直像是在作证他就是“麻烦”、“拖油瓶”的事实。
不不不,我不是麻烦,我不想成为麻烦。
不能给哥哥惹麻烦。
家务,对,我得做家务,我得赶紧趁哥哥走的这段时间做家务,我是有用的……
他登时慌里慌张脱下自己脏兮兮的鞋子,脚尖点地不敢踩实地面,四处寻找垃圾桶想把鞋子丢掉。
薄羽找不到垃圾袋,看着手里拎着的脏兮兮鞋子,和眼前干净整洁的垃圾桶,甚至桶身外沿还有着好看的花纹,倒像是手中的那个才是装垃圾的。
他将手中的鞋子攥得更紧,不敢将起直接放进桶里,唯恐玷污了家里一丝一毫的物品。
于是薄羽就这样一手提着鞋子,一手笨拙地拿着沾水的拖把,小心翼翼地将家里的地板拖得一干二净,甚至嫌弃自己的脚脏,连拖了三四次地板,直到每一次倒出来的水干干净净才满意。
拖完地,他用面巾纸包起地上的垃圾,提着手中的破烂鞋子,小心翼翼地挑了双家里最烂的拖鞋跑下楼丢垃圾。
拖鞋尤为的宽大,夜晚漆黑,小区前往垃圾站点的路灯刚好有一段暗了,薄羽急着丢完垃圾回去做家务,猛地脚下踩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
伴随着“叽”的巨大叫声,薄羽宽大的拖鞋就此一翻,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和面前眸光发亮的老鼠对视上。
他扶着旁边熄灭了的灯柱,颤抖地站起身,膝盖处已经破了皮,鲜血从中透出,紧紧和布料沾黏在一起,在寒风的刺激下,尤为生疼。
他步履蹒跚地朝家的方向走去,越靠近家门走路姿势便越正常,他不敢被发现膝盖受了伤,他不想让雪砚清为自己多花钱,作证“拖油瓶”这一事实。
路过小区的药房,薄羽看见药和护具的价格停顿了下,随即便拖着蹒跚的腿继续向前走。
受伤了要花钱,要是自己可以打工赚钱就好了,就不是拖油瓶。
薄羽的脚步越走越慢,影子在有些昏暗的月光下越拉越长,身形也在不知不觉间拉长拔高起来,竟像是眨眼间凭空长了几岁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