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着血的刀刃直勾勾地穿过了方才握着它刺穿狸胸膛的魔族胸膛,穿过的地方与狸胸膛处的伤口一模一样。
能不能活,便不是长妄该考虑的事情了。
他扫了一眼不敢轻举妄动的魔族们,转过身,对小饕餮说,“走吧。”
他从来没有教过狸,在面对实力悬殊的情况下依旧强撑着要以少欺多。
也没教过狸做事这般不顾一切不顾后果。
打碎了封印,是将他们放了出来,可后续呢?
狸怕是一点也没想过。
狸会被愤怒的魔族群众迁怒,会承受他们恐慌的怒火,却因为破掉封印后没有一点反抗能力,从而只能任人宰割。
他没有教过狸这种东西。
狸没有他的帮助,也能自己爬上这魔尊之位,拿到了至尊掌印。
狸一直都很厉害。
长妄从他们被打入断命崖之下的那一刻,就再一次理解了怀璧其罪的道理。
他想不问尘世,想逍遥世外,却不知在旁人眼里,他们这种身怀神力的神兽未必有这般人畜无害。
不站队也是一种站队,只要他们出现在世人眼中,不归属于任何一方势力,便是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想要的东西,要自己亲自去争取。
*
昏迷的狸被送回魔域之后,长妄在他身边守了几天。
在此期间,没有任何魔族敢靠近狸半步。这是长妄想要的效果。
等狸伤势好了七八分清醒过来,面对这群魔族应当不会太吃力。
多亏了那日碰见的小蛇,否则狸的伤势处理起来会很棘手。
小蛇藏起来的龙族气息瞒不过长妄,长妄也是第一次在凡间碰到同类,小饕餮更是高兴坏了,知道小白蛇热心地出手救人后更是感天动地地抱着人家撒娇打滚,驮着小蛇撒欢狂奔。
小蛇刚当上圣祖,兴致勃勃,认为自己是整个妖域的领头蛇,应该帮助所有妖。
看见迷路不知归处的两只饕餮兄弟,小蛇主动抛去橄榄枝:“要不你跟我回妖域吧。”
小蛇绞尽脑汁:“圣祖被我当了,你这么厉害,要不你就去搞个妖王当着玩玩?”
相处的这几天里,小蛇已经从长浅嘴里听完了他们在断命崖下的故事,积极为他们出谋划策:“你们这位魔族朋友回去肯定要被整个魔域怪罪,你们可以先让他再晕多几天,带回妖域养着伤,避避风头。养好了再送回来。”
“那边群龙无首几天也没事,他们魔族内部打得很厉害,一个首没了别的都会顶上的,更何况你们这位猫兄弟拿到了魔尊掌印,除非身死否则不怕被篡位。”
而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个债主的态度。
如今整个魔族都会因为他们关押了数千年的神兽出逃而惴惴不安,即使当初将神兽封印在断命崖下并非全族的决定,可这种情况下制造出来的仇恨却是要全族一起担的。
那只饕餮嘴上说不恨就不恨了,说不报仇就不报仇了,口说还无凭呢,谁敢用命去赌。
长妄轻声道:“所以这个时候,我需要用行动来证明。”
比如……加入向来避世隐居的妖族。
“聪明。”小白蛇懒洋洋地窝在小长浅的脑袋上,晃晃尾巴,“至于怎么让他们相信,您应该有想法了。”
……
狸猛然站起身来,喃喃道:“所以他这么多年来周旋在三族间调和矛盾,捏着鼻子和那群虚伪的老东西斡旋,稳出来的和平局面。”
“……是为了我。”
小蛇微微仰头,去蹭沈听弦来摸他的手,道:“你别有心理压力,这也是为了他和长浅。”
“殿下明事理,知世故,他不会迁怒无辜之人,长浅小殿下肯定也不会。”
殿下无意于整个魔域为敌,所以应下了妖王这个位置,为了自保,也为了让身处魔域的狸不受全族指摘。
长妄远离魔域,能把安全感还给魔族们。他当上妖王,主动平衡起战火不断的多方势力,能告诉所有明里暗里盯着他的眼睛,他长妄无意冤冤相报,往事烟消云散,值此月圆之际,他愿意主动付出更多心血,只为换三界和平相处,融洽共处。
直到三族局面稳定下来,狸的修为与日俱增,大刀阔斧地改了不少东西,促进域内民生发展,在魔域的根基慢慢养到无可撼动的地步,长妄才减少了在各大公开场合里避他不见的次数。
人族举办仙宗大会的时候,照例邀请各族高层观摩,所有公开的大型活动上都设有三圣祖的席位,以往这种场合长妄不会参加,小白死在人族的阴谋里,妖王和魔族又有仇,他一般都会避嫌。
可这次他却来了,坐在了妖族代表的席位上,正正当当挨着他。
身边还带着陨落在那场血祭之中,如今丢失了圣祖记忆的小白。
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白回来了,长妄才心情好转,但至少能确定的是小白当年的死对他们所有人而言确实是一场不太美妙的生离死别,如今故人犹在,终归也算是解开一桩心结。
狸把内部蛀虫彻底清洗掉,把真正做事的魔提上来,坐稳魔族圣祖交椅的那一天,长妄来看过他一次。
狸褪掉身上沾满粘稠鲜血的外衣,他拔出腰腹里插/着的刀,擦着身上血,一抬头,发现长妄在静静看着他。
那一眼使狸僵在原地无法动弹。他手上已经全是鲜血,那是为了坐稳魔尊之位付出的代价,即使他因为这些年功绩不少被奉为圣祖,可路能像如今这般平坦,背后却也少不了流血。
他害怕从长妄口中听见任何评价的话语,比如斥责他残暴嗜血,比如他恩将仇报白眼狼不得好死。
但长妄只是站在氤氲的月下,望着他温和地笑了一下,说:“我捡到一个和小白长得一模一样的空壳。”
“有时候天道真的很有意思。我捡回来那副没有魂魄的壳子不久,外面就开始传他是我的私生子了。”
造的这个势,也不知究竟是为哪般。
狸目不转睛地盯着长妄,喉间宛如巨石堵塞,沉重难言。
“过几日人族的仙宗大会。”
“你记得去。”
狸丢了刀,朝长妄冲过去。
可是直到站在长妄面前,他才意识到,他依旧是这般满身血腥的模样,而长妄干干净净地站在他面前,就如同他们初见那般纯净而清雅,宛如一颗默然而立的松柏,永远都停在那里,永远都不会变。
他不是没找过长妄,长妄见他,却也只是远远地见他一眼,朝他颔首,温声同他说,他如今不能和他走这么近。
礼貌又疏离,温和又雅致,和面对人族那群死老头们的态度一模一样。
狸冲动地试图解释,可是长妄打断了他,长妄说,不必多言。他都明白。
客气得仿佛他们不曾有过相依为命的日子。
他们中间早已隔了数不清的岁月,隔了他不敢说不知该不该说的误会,他怕长妄厌恶他,怕长妄躲着他,更怕长妄不躲他,依旧用那副疏离如陌生人的模样面对他。
最后长妄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像是终于捡回了他们在崖底相依为命的日子一样,含着笑叹息,“你真的长大了。”
是说话掷地有声,无人敢反驳的的一方之主,而不是当年那个破个封印都要被全族压力的年轻魔尊了。
小白蛇急得跳起来:“客气什么啊,殿下什么时候客气过。”
“他哪次想你了不都把长浅塞给你借机和你多说两句多待一会,你个木头。”
“他以为你就喜欢这个位置,就喜欢站这么高呢,殿下没少给你扫清障碍,当时你破完封印昏迷着,殿下还顺便收拾了几个趁乱割地自立为王的。”
说知道那就是真的知道,殿下也许不清楚掌印之事,却会为狸今后的路多做打算,也明白狸为了放他们出来,究竟扛了多大的压力,究竟付出了多少的血汗。
又何来怪罪之说呢。
小蛇巴不能把狸圣祖五花大绑给自家殿下送过去,恨铁不成钢地道,“殿下不答应你让长浅把我吃了,再不去你就是大怂蛋!”
狸呼吸急促,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可他刚推开门,就定在了原地。
沈听弦抱起急得想长翅膀飞出去的小蛇跟了上去。
长妄依旧是一袭青衫,他怀里抱着一只气鼓鼓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的小饕餮,小饕餮胸前挂着一道成亲用的大红绫绸花球。
小饕餮看见自家兄长要找的人,蓦地跳下去,开门见山直抒胸臆:“狸,我哥要和你成亲,你答应一下。”
所有人:“……”
长妄扶额:“我记得我不是这样教你的。”
小饕餮嘀咕道:“你不就这个意思?太长了我哪记得住,文绉绉的,什么岁时逢宜流光见证的,你自己说去嘛。”
自己说多好,多浪漫,还不用他这样一只不爱读书的小饕餮代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