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什端着酒杯,神情认真得像即将尝百草的神农,慢慢地喝了一口酒,半晌没说话。
贺开问:“怎么?”
陆什说:“难喝。”
贺开笑了起来,凑了过去,亲了亲年轻人沾满酒香的嘴唇,像品酒一般细细尝了尝:“那里难喝了,这么甜,这么香。”
陆什低着头,轻轻啄了啄贺开的嘴唇:“唔。”
他坐直,依然用那种谨慎试毒的神情,喝完了杯中酒,轻轻晃了晃脑袋。
贺开摸了摸他的额头,笑问:“醉了?我家宝宝果然是个一杯倒。”
陆什的眼神依旧清明,话音却比平日要慢,字字斟酌:“没有。”
贺开心里软得不行,与他耳鬓厮磨地说悄悄话:“宝宝,你第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和谁?”
陆什握住他的肩膀把人推开,凉凉地斜睨他一眼:“和某个矫情又爱哭的王八蛋老酒鬼。”
贺开:“……”
他软声道:“宝宝,我错了。自罚三杯。”
他干净利落地喝了满满三杯。
“自罚吗?还是自奖。”陆什嗤笑,“老酒鬼。”
贺开笑眯眯地哀求:“酒鬼可以,别说老字,好不好?”
“就说。”
贺开一点脾气也没有,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又抬到唇边亲了亲手腕:“那好吧,不能光喝,咱俩聊聊天。”
陆什又端起一杯酒,浅浅啜了一口,抬眼望过来:“……嗯?”
“你告诉我,两周年纪念日,你是不是忘记了?”
那个晚上他在酒吧外等了四个小时,陆什不回他的消息和电话,甚至不愿意跟他回家,匆匆地结束性-事后,不顾雨雪也要离开。
陆什放下酒杯,反应迟钝地眨了眨眼睛,轻轻晃了晃脑袋。
贺开见他这幅样子,心软得化成一滩水,顾不上再问了,扶他起来:“去床上休息。”
等他把陆什安顿到床上,正准备去洗漱,陆什却睁眼叫住了他:“哥……”
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贺开被叫得心尖一颤,坐到床边俯身看他:“嗯?”
陆什伸手一拉,两人便鼻尖相贴。
床边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小夜灯,贺开蹭了蹭他的鼻尖,问:“你之前当真都没喝过酒么?大学聚餐,那么多场合,一次也没喝过?”
陆什道:“没喝过。”
醉意让他说话又轻又慢:“第一次喝,就是和你,你还把我灌醉。”
他又控诉:“你今天又把我灌醉。”
贺开软声迁就:“都怪我,好不好?”
“嗯。”陆什皱了皱眉,像在努力回忆什么。他说,“我从小到大,只做过两件坏事。”
贺开亲亲他的唇角:“说来听听。”
“第一次是初中,我帮同学摘抄笔记赚钱,被老师请了家长,然后你来领我。”
“第二次是在上高中,去打了耳洞,还有纹身。”
陆什睁着醉意朦胧的眼睛望着面前的人,漂亮的桃花眼干净澄澈。
贺开笑道:“原来抄作业和打耳洞就是你能想出的坏事么?小陆宝宝,你真是个可爱小宝宝。”
陆什轻轻眨了眨眼睛。
“乖宝宝。”贺开没忍住,在那双漂亮眼睛上亲了亲。
陆什按住他的后颈,揉了揉:“心情好点么?”
贺开心里一酸,又一暖,亲他的嘴唇:“好多了。谢谢宝宝陪我喝酒。”
陆什伸出手,关上了床头的小夜灯,房间顿时陷入黑暗。
两人的呼吸渐渐交织。
半夜,陆什口渴醒来,他睁开眼,床头亮着一盏温暖的小夜灯,贺开靠在床头看书。
“怎么了,想喝水么?”他一动,贺开就看过来,端起床头的温水递给他。
陆什略怔了一下,喝了半杯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问他:“怎么不睡?”
“我怕你喝酒后不舒服。”贺开柔声道,“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
陆什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不久前,刚刚知道了亲生父母存在的那一夜,贺开也是亮着小夜灯,守着他睡觉。
他神情微动,倾身过去按灭台灯,把人揽到怀里:“之前有点醉,没注意轻重,有没有弄伤你?”
贺开窝在他怀里,蹭了蹭他的侧脸:“没有。”
沉默了一会儿后,贺开又说:“宝宝,还有三天,你就要去见他们,和他们吃饭。这件事情,我可能没办法调理,只能等结束后再慢慢调理。这几天,我可能会控制不住难受,你不要嫌弃我。我保证这件事结束之后,就再也不会乱想。”
陆什亲了亲他的额头:“好。”
接下来的三天果然如贺开所说,他控制不住的情绪低落,食欲不振。
可那一天终究会到来。
-
那天傍晚,他们开车前去约定的地点。
车子缓缓驶停,隔着百十来米的距离,已经能看见陆家庭院里郁郁蓊蓊的南天竹。
陆什熄了火,松开安全带。
副驾的人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陆什问:“真不去么?”
贺开勉强露出个笑容:“我怕会哭出来,没办法看着你和他们说话。”他的嫉妒和难受全都坦坦荡荡,摆在明处。
“那你在这等我。”陆什问他,“身体好点了吗?”
贺开点了点头,又摇头,嘴唇苍白失血,像干枯掉色的玫瑰。
自从约定好这顿饭后,他就食欲不振,短短一周瘦了好几斤。昨晚更是一夜没有睡好,生理性反胃难受,半夜还吐了几次。
出门前胃疼得厉害,吐了两回,只吐出胆汁和胃液,弄得嗓子也哑了。陆什抱着他揉肚子,又给他吃了药,这才勉强缓了过来。
“等我回来,咱们去医院看看。”陆什道,“你都疼好几天了。”
贺开摇头:“就是心病。”
“心里难受……”他拉过陆什的手压在胸口,“这里,比胃难受多了,绞着疼。”
砰砰的震颤顶在掌心,陆什感觉握着一颗鲜活的心脏。
“那不去了。”陆什道,“陪你去吃点东西,再看部电影?”
贺开眼睛亮了亮,却又黯淡下去:“不行,迟早是要去的。”
昨晚他胃疼得睡不着,一遍遍想,干脆求陆什不要去了。他抛了一遍遍硬币,去,不去,不去,去。结果次次不同,心绪百转千回。可他心里何尝不知,这一面迟早是要见的。
长痛不如短痛。
小男友的关心是那样的熨帖,贺开心里一阵暖流。他勉强笑了笑,凑上去:“宝宝,亲一下。”
陆什抬起他的下巴,目光从他的眉眼鼻唇扫过。而后在他唇上啃了一口:“你又让我去,又这副表情,矫情。”
贺开蹭了蹭他的下颌,声音软得不像话:“宝宝,不能说我。我现在很难受,心里乱得很。”
陆什问:“怎么样才能好?”
“……不知道。”
陆什看了眼他苍白的脸,伸手从他敞开的外套探进去,覆在胃上轻轻揉了揉:“药效有没有发挥?有没有好一些?”
“嗯……”贺开按住他的手背往里摁摁,缓缓吐出一口气,“感觉有抗药性了,吃药没什么用。也可能是心情原因。”
“又心情原因了。”陆什没忍住又怼他,“哥,你真是我见过最多愁善感的人。”
“……”贺开握紧他的手,“小崽,你不许叫别人哥哥,这辈子都不行。”
这话翻来覆去说了一万遍了,陆什不太想理他,手背探了探暖手宝的温度,拔下充电线递过去:“你拿着暖肚子,能舒服些。”
贺开忧愁地看着他。
陆什叹了口气:“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哥哥,行么?笑一个。”
贺开尝试了一下,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笑失败了。
陆什捏了捏他的下巴:“苦着脸,不好看。”
这话算是戳到了贺开的死穴,他这辈子最怕的事情,一是陆什有了别的人,二是陆什嫌他不好看。
贺开想死的心都有了,用尽全力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心里委屈,眼眶立刻就湿了。
陆什没想到哄人能给哄哭了,愣了一下,又笑了起来。
贺开又难受又委屈,却还记得答应过陆什不会再哭,他弯下腰手肘撑着膝盖,用掌根压着眼眶,声音发闷:“……你不哄我。”
“好了好了。”陆什止住笑,一手揽他的腰,一手揽他的肩,把人揽到怀里,揉捏他的腰身,“没事,昂?一顿饭而已,最多半个小时。你晚上想吃什么?等我出来就陪你去吃。吃完你要是还有力气,我就陪你去逛街,不是要买衣服么?我帮你参谋。”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紧贴着贺开的耳朵。酥酥麻麻的震颤从耳骨蔓延至全身,贺开感觉身体软了一大半,埋在青年怀里,深深吸了一口好闻的味道。
他下定了决心:“宝宝,你现在去吧,我在这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