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传来脚步声,陆翡然立即拉上被子盖住头部,假装在睡觉。
  可那步子迈动的频率很陌生,在距离床尾一米的距离处停住了。
  “你很健康,先生。装病不是一个好主意,医院的床没那么柔软。”
  说话的是以为褐色头发的医生,四十岁上下,穿着白大褂,拿着一份报告,和蔼地对陆翡然笑着。
  陆翡然把被子拉下去一点,警惕地看着医生,只是看着。
  医生疑惑地挑了挑眉:“我叫本杰明。好吧,我不会说中文,以为说英语你能听得懂。抱歉,我叫你的家属进来吧。”
  “不,等一下。”陆翡然伸出纤细的手腕在空中挥了两下,“别叫他,谢谢。医生,我不是装病。”
  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的有就医的需求,陆翡然急忙接着说:“其实我心脏一直不是很舒服,一直闷闷地疼。我父亲就是心衰死亡的,我可能有他的遗传,可以帮我检查一下吗?”
  医生愣了片刻,翻动了报告,说:“从现在的报告看,你很健康,看来要多加一点检查项目。”
  他忽然话锋一转:“你有慢性胃炎,但最近三餐规律,饮食健康,为什么会吐呢?”
  陆翡然把下巴往被子里缩了缩,承认道:“这是装的。”
  医生把报告文件合上,笑着说:“你可能需要一段独处的时间,一会我让护士带你去做检查。你的家属……我和他说明情况就好。”
  医生走后,室内又安静下来,陆翡然的心跳又开始打鼓,他猛地坐起来,光脚下地,跑去窗边,往下望去,差点恐高。
  不太好,这医院到底有多少层啊?
  他一脸头疼地回到床上,看来只能等护士带他去检查的时候再找机会了。
  做完心脏彩超,陆翡然借口要上厕所,支开护士,自己单独离开了。
  进入厕所隔间里,他仍然不是很相信,护士竟然没有跟着他。
  他在隔间里待了几分钟,又转了出来,走廊里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给他一种可以任他自在遨游的荒谬感。
  可是怎么可能?
  医生的诊室里,兰斯站在窗边看着一株枯树,解开了领口的一颗扣子。他的衣服已经很脏了,白粥打翻在上面,陆翡然又吐了一身,被毁得完全不能看。
  但他不在意,走到桌边把陆翡然寥寥几页的检查报告翻了又翻。
  明亮的灯光下,他发丝凌乱,金色变得暗淡无光,色泽变得像玻璃糖纸的廉价反光,眼下有些青灰,下颌上甚至有些胡渣冒出来,这在之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发生的。
  “我这里有干净的衬衫,你穿我的,还是叫人送来?”本杰明贴心地问。
  兰斯没有让人送干净的衣服过来,也不打算穿别人的。他缓缓摇头,把报告一丢,坐在椅子上,手指动了动:“给我一根烟。”
  本杰明摊手:“我不抽烟,你之前没有烟瘾,最近染上的吗?”
  兰斯苦笑了一下,双手握拳,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强迫自己拉回视线。即使他已经尽力控制,脸上还是难以自制地浮现了些戾气。
  本杰明看着他的表情,沉思了片刻,还是打算直说:“我这里有程发来的所有你的病例。你之前一直维持得很好,即使没有吃药,也能保持平静,但现在……你的情况不是很好,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复诊了。”
  他是程铭研究生时期的直系学长,兰斯也认识多年。
  这里是他作为合作人创办的私人医院,可兰斯并不想在这里复诊。
  兰斯说:“不用管我。我只是在这里待一会。”
  他也不抽烟,只是闻着淡淡的烟草味会觉得平静而已,他现在继续这玩意来帮忙麻痹自己。
  他在等待,等待陆翡然离开医院。
  兰斯额角的青筋一直在突突地跳,忍耐得很是辛苦。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陆翡然是装的?可看到他那样呕吐,痛苦,他又怎么能不带陆翡然出来?
  得知陆翡然非常健康,兰斯又想,是因为待在自己身边才会吐吗?
  他又搞砸了一切,陆翡然是宁折不弯的人,怎么会愿意被强迫……
  爱会食人,兰斯的棱角和利爪已经被逐渐吞噬,他吮着自己被折断利爪的手指,一步步往后褪去,试图做出最后的让步。
  本杰明看着他,摇了摇头,明知自己的劝说毫无作用,但他还是坚持说:“兰斯,你最好入院治疗。你爱人知道你生病了,会体谅你,陪伴你的。现在这样,你会把他越推越远。”
  “别告诉他我的事。”兰斯冷冷乜了本杰明一眼,又偏过头,看着时钟。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不想在陆翡然面前彻底变成一个神经病,那样……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没有人会再需要他。
  本杰明不再说了,还是把自己干净的衬衣拿来递给兰斯:“我有预感你还是想见他,穿得体面一点吧。”
  陆翡然到了二楼终于见到一些除他以外的患者,莫名放心了些,他在观察每一扇窗户和窗户下的环境。
  他不打算从大门出去,保险起见,爬窗户或许逃走的概率大一点。
  不一会,他找到了一处绝佳的场地,窗子下面的墙角堆放了不少杂物,周围是柔软的草坪,就算跌下去也不会受伤太严重。
  陆翡然观察着周围,小心打开窗子,两手攀住床沿挂在上面,然后用脚尖一点一点勾着下方的纸箱。
  可他没想到纸箱是空的,刚一踩上箱面就急速往下陷去,猛然的失重让他手一软,没抓住窗沿,身子向后栽倒,只来得及护住自己的后脑勺。
  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还有淡淡的椰子香气,和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
  胃里忽然拧得难受,陆翡然僵硬着身子由兰斯抱下来。
  他低着头,背着身,心里一团乱麻,下意识要找个借口,但又觉得自己根本没错。
  户外的温度很低,让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单薄的病号服什么都遮不住,两只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陆翡然等待暴风雨降临,不管兰斯怎么生气,他都会狠狠骂兰斯一顿。
  可预想中的暴雨并没有降下,太阳还遥遥卦在高空中,只是没有多少暖意。
  兰斯托住陆翡然的臂膀,温声细语地说:“还有一个检查没做,做完我们再走。”
  他把被吐了一身脏污的衬衣换了下去,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衬衣,衬得脸色更差了。衣服的尺寸明显尺寸小了一些,胸口绷着敞开两个扣子,连手臂都感觉很拘谨。
  但他完全没有觉得哪里不适,笑容比三月的春风还要和煦,陆翡然不明所以地皱了眉。
  兰斯的手滑落,握住陆翡然的,两手交握间,陆翡然的寒战停了下来,被兰斯牵着往往医院大楼里走去。
  “心口一直不舒服,为什么不跟我说?也是我的疏忽,竟然没有察觉。这次的检查必须好好做,来吧,先做完检查。”
  “我怕是遗传,我也不敢面对。”陆翡然顺着兰斯起的话头往下说,把刚才企图翻窗逃跑的事情揭过了,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不怕,好好养着就好,我不会让你有事。”兰斯微笑了一下,态度仍是非常和善,仿佛愿意答应陆翡然的所有要求,“检查完了,我带你去柏林玩,好吗?”
  陆翡然的瞳孔极快地缩放了一下,他竟然都不在法国了。
  “不好,不想去。”陆翡然偏过脸,去哪都一样,不过是移动牢笼罢了。
  他们迈入医院大门,暖意裹了上来,陆翡然被冻僵的躯体都活了过来,他活动了脖子,丢开兰斯的手,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兰斯的手空了下来,向上张着,无力地虚握,又松开。
  把陆翡然送过来的时候,看到医生给他做完初步检查后的表情,兰斯就知道,陆翡然什么事都没有。
  但他佯装不知,他很熟练地表演出一副惊恐慌乱的样子,骗过了所有人。
  本杰明让他先去休息,他就一个人坐进了本杰明的诊室里,脸色沉了下来,大拇指用力按住太阳穴,留下两个红印。
  想来擅长揣摩人心的兰斯在陆翡然身上一次次遭遇滑铁卢,他被拙劣的演技骗过去了。
  或许他知道是假的,但不敢赌万分之一的几率,万一是真的呢?
  陆翡然总是脱离他的掌控,他的爱人,是他遇见的所有意外。
  他第一次想,放手会不会好一点。
  但这个念头只出现了几分钟,兰斯脑海中懦弱的一部分被自己残忍地杀死了,他穿上本杰明提供的干净衬衫,马不停蹄地去抓脱轨的爱人回家。
  他再次忍耐一切,看到陆翡然单薄的身体挂在半空中,为了逃开自己的身边而险些受伤,兰斯只有一个念头——
  对不起,我还是不能没有你,除非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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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放手是不可能放手的[爆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