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在首尔的家截然不同,却又有些相似的地方——简洁干净,又充满了她成长的痕迹。无论是相框里童年时期的她,还是架子上堆满的各类书籍。房子是一本忠实的日记,
记录着所有她过去的时光。趁她埋头在衣柜里翻找能给他当睡衣的衣服时,他像个好奇宝宝一样东摸西看。行李都留在了车上,担心重新下楼会惊动她父母,
于是只好先将就一下。很快,他的手落在一摞厚重的相册上。最上面那本,深蓝色封皮上烫着金字:“LincolnElementarySchool–
Yearbook2003”。小学毕业纪念册。首页上印着一只卡通风格的老鹰,学校的吉祥物。
紧接着就是毕业合影。几十个小孩笑容参差不齐地排成三排,他一眼就认出了第二排的Lia。那时候还留着齐耳的短发,笑容也比其他孩子拘谨一些。但是——好可爱。
他忍不住在心里尖叫,拿出手机反复拍了好几张。等到Lia终于发现时,他已经将那本相册翻了个底朝天。“不是很可爱吗?”他得意地摁住她的手,不让她抢走。
“哪里可爱了……”Lia扶额。拍毕业照时她刚跟家人从海边度假回来,整个人晒得乌黑,
再加上那时还没开始发育,看起来简直就像一只戴着发套的精瘦小猴。权至龙不以为意,看起来恨不得捧着那本相册过夜,抱在手里翻了又翻。
“咳,先穿这个?”她举起从衣柜底下翻找出来的宽大T恤,上面印着芭比卡通。——她十二岁时的审美。还是因为当时卖断码了,才有了这件他能塞得下的加大码。
权至龙压根没将注意力放到衣服上,随意看了一眼,就点头接过。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相册,三步一回头去洗了澡。不多时,
浴室探出一个头:“确定是这件吗?”下一秒,粉色芭比图案被重点展示。“没有别的能穿的了。”Lia摊手。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但不妨碍她现在很期待。
权至龙脸色一垮,又缩回浴室。半晌,捂着衣角的羞涩男人从浴室里走出。上身是粉色芭比T恤,腰间松松垮垮挂着一条浴巾,搭配上湿漉漉垂在额前的发丝——
美色诱人。她忍不住吹了个口哨,换来某人恼羞成怒的捂嘴。权至龙快速将自己裹进被子:“我要睡了,明早还要早起。”Lia笑得直发抖,但还是配合地关上灯。
他们现在偷偷摸摸上了楼,明早他得趁天没亮先溜出去,假装刚到,再敲门登门拜访。“……真的很可爱。”
“闭嘴。”
“……哈哈哈哈好。”
“……别笑了。”
“……嗯。”空气里传来闷闷的笑声。权至龙叹气,转身将人抱住,像无尾熊一样扒在女友身上。半晌,怀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睡着了?他低头,正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一个时差未倒,一个早已过了平常入睡的时间。凌晨三点的黑暗中,两个精神奕奕的人齐齐叹气。权至龙猛地坐起。
他要继续看相册。灯再度亮起,他把那叠相册翻了个遍。“这张你发过?”他指着一张圣诞合影,Lia和父母站在庭院的柠檬树下。
“嗯,妈妈说手机不方便,就冲洗了。”他盯着照片,脑中飞快闪过什么。“这棵……”这棵柠檬树!他终于将事情串联起来。*
隐隐萦绕在心头的不安被突如其来的狂喜冲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向身旁的人确认:“那个粉丝……是你吗?”“什么?”Lia没有反应过来。
他几乎是急切地,绞尽脑汁去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那个粉丝,在论坛上发布解析的,叫……”他想不起那个名字。即便在飞机上他才刚刚浏览过那些帖子。
他有太多粉丝,对于他来说,不管是“lovegd”,还是“lovejiyong”,在确认到那个账号是她的以前,不管叫什么,对于他来说并无分别。
电台节目播出之后他在网上看到过一些讨论。“元祖vip”,她们是这么称呼那个帐号主人的。
根本就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一想到那或许就是她,一阵难以扼止的喜悦就涌上心头。“那个头像里的柠檬树,就是院子里那棵,对吗?”他其实并不肯定。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棵柠檬树,又有那么多家这样的庭院。他只是太希望那就是她了,仿佛那样就能驱逐他所有的不安似的。
他的脸上不自觉的沾染上喜色,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哦,那个粉丝账号啊。”他听见她说。他的心跳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承认了。
他欣喜若狂地抬眼,伸手想去拥抱她,说一点诸如“没想到我们Lia这么早之前就开始喜欢我”这样臭屁的话。可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冻结在了嘴角。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似乎并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发现。伸在半空的手尴尬地垂落。“是我又怎样呢?”她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冷淡。
权至龙怔住。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事情转变得太突然,明明上一分钟他们还甜蜜地一起观赏着她的成长相册。
他一向聪明的脑子像停止了转动,就那么穿着那件可笑的芭比T恤坐在被子里。“我不喜欢这样。”她轻轻吐了口气。“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有些慌乱地解释。
可事实上,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意思。“我的喜欢比你要早得多,也深得多,不是这个意思吗?”像当众翻开自己的日记本,大声朗读。
她又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才能够继续说下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无关紧要的人,而你是闪闪发光的大明星。我费劲心思才能和你说上几句话,只有做梦才能和你更靠近一些。这件事让你的自尊好受许多,是吗?”
满室寂静。Lia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她总是沉默的、冷静的,好像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她都不会改变。她没有叫他“欧巴”。他头一次觉得,“你”
是一个多么生硬又疏远的称呼。他想要否认她说的一切,可却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残忍。——他将他们感情最初的不平等,赤裸裸地摊开。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为自己需要的那一点安心,撕开了她的尊严。像一切卑劣的男人那样。他张了张嘴,又无力地闭上。
他的心像被撕扯成了两半,短暂的喜悦过后,马上就因为她的疼痛而陷入更剧烈的疼痛。她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又自顾自地开了口。
“……可是,我也需要那一点自尊心。欧巴。”说完却没有看他。那不被看见的、卑怯的暗恋。
她的眼睛里迅速漫出了泪水,速度快到似乎连她自己都来不及反应。她丝毫不在意,随意抬起手粗暴地抹了一下,然后又很快放下。一切都被她搞砸了。
她大可以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件事,配合他笑嘻嘻地承认,“是啊,我当过欧巴的粉丝。”其实她知道自己在小题大做。可她被他的骄傲刺痛了。
所以她要让他感受到同样的疼痛。这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发泄——他几乎是呆愣着接受她的质问。于是,眼下的处境变得十分尴尬。
两个人就这么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对峙。这里不是首尔,楼下就睡着她的父母,他们两个甚至不能各自找个房间静一静。发泄过后,Lia反倒觉得畅快了。
她甚至有些想不起几分钟之前,自己那般愤怒的心情是从何而来。在那样的宣泄中,她心里那根隐秘的刺终于被拔除。她等了一会儿。
权至龙就那么安静地坐在床上,仿佛遭受了极大的冲击,连他一贯擅长的撒娇或耍赖也施展不出来。时间或许又过了几分钟。
等不到他要说的话,她索性又躺了下来,背过身去不看他。她现在完全是破罐破摔的心态。什么自尊啊,脸面啊……反正都已经撕碎了,还有什么可在意的。
窗外静悄悄的,只有偶尔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夜色沉沉,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觉得自己几乎要睡着了。
身后的人终于动了动,布料摩擦发出轻柔的窸窣声。很快,背后的床铺一陷,他的身体贴了上来。她一僵。
像是没有察觉她的僵硬,他的手很快揽上了她的腰,又将她往怀中带了一些,下巴就那么轻轻搁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她小的时候常用的那股沐浴液香气就这么传到了鼻尖。
不等她掰开他的手,他把脸埋在她颈窝,轻声道歉。“对不起。”他说。像是怕她听不清,他又重复了一遍。她没有应声。于是轮到他自顾自地说话。
“我刚才…是觉得很开心。”“可并不是因为你喜欢我更多我就赢了。先不说究竟是不是你喜欢我更多。”他顿了顿,似乎对这一点也有些犹豫。然后很快又道:
“我很害怕。Lia。”“我应该从来没说过这种话。越喜欢你就越觉得害怕,不管是没有办法见面这件事,还是你身边围绕着的人越来越多这件事。”
“我显然没有那么好,如果你只是短暂地被吸引,但又很快看清我根本和其他男人并没有两样呢?我每天都活在这样的恐惧里。”他说不下去了。他压根没有组织好语言。